雲汐臉刷地白了下來。

她瞪大眼睛望向身側沈目而立的人, 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緊緊攥住衣服下擺。被猝不及防揭穿的感覺並不好受, 她覺得自己此刻的臉一定僵硬得像是糊上了一層可笑的白色油漆，她稍有動作便會致使這張欲蓋彌彰的假臉裂出一道道黑黝黝的溝壑。

雲汐視線落在畫架上掛著的那張她畫了一半的稿子上，畫架下兩只木質支架中間，還亂七八糟地擺著各式各樣的顏料和畫筆，濃墨重彩地加重這狹小的屋子裏令人窒息的氣氛。

被發現了。

這是雲汐的大腦在短暫的空白後，第一個蹦進腦海的想法。

她徒勞地張了張嘴，想要給出一個看上去不那麽蒼白無力的解釋, 但努力半晌, 大腦像是經年生銹的機器, 最後只能頹然地敗下陣來。

周正白一直側目打量著她的反應，見這人臉色肉眼可見地蒼白下去, 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睛裏藏著顯而易見的驚恐, 她似乎是想說話，但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只臉色又猛地白下去一分......周正白心道不好，輕咳一聲打破沈默, 淡淡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雲汐還沒反應過來, 聞言空洞地望向他，“什麽？”

周正白深深看她一眼，耐心重覆道：“你是藝考生？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在開學的時候就說明？因為覺得不好向周家提要求, 所以寧可放棄自己學了十幾年的專業？雲汐，你就是這麽敷衍你自己的？”

雲汐這才明白他在說什麽，她思緒有些混亂, 用指甲狠掐了兩下手心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沈默兩秒，才輕聲道：“你怎麽知道的？”

周正白看她一眼，沒有隱瞞，“我在學校門口的書店，看到了一本你畫封面圖的雜志。”說到這又覺得發愁，恨鐵不成鋼道：“怎麽那麽傻呢，你筆名和微信名一模一樣，那誰猜不出來是你？”

雲汐眨了下眼睛，這是當年她剛開始畫稿的時候雲澹給她起的名字，她很喜歡，這麽多年來，不論註冊什麽東西，她都用的這同一個昵稱，從來沒有變過。

她沒有反駁周正白的話，也沒有矯情到這個時候還要大聲叫囂你不在我的立場當然不懂我苦苦維持的自尊，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解脫了的樣子，坦然承認道：“你猜的沒錯，我之前確實是學畫畫的，你看到的那個人也確實是我......我不是故意想瞞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周正白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緊抿薄唇沒有說話。

“現在被你發現了也好，”雲汐狀似輕松地吐了吐舌頭，笑著說：“這樣我就不用絞盡腦汁想怎麽自己掙錢去考試了，而且可能到時候就算考上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和你們說。”

周正白面色沒有什麽波動，“所以你那麽頻繁地接稿子，真的是為了攢錢藝考？”

雲汐盯著他，良久勾起一邊嘴角，說：“是啊，不然還能為了什麽。”

“那以後不要再接了，”周正白皺起眉頭，眉毛緊緊壓迫著眼眶，沈聲道：“奶奶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說她全心全意支持你，她還讓我轉告你，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她養自己的親孫女天經地義......至於我爸媽那邊，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說，他們也都會同意。”

“好，”雲汐答應得很痛快，不過思忖兩秒後又輕快道：“不過我手裏現在還有兩個沒畫完的稿子，我得按時畫完交上去，如果失信的話，可能以後圈子裏沒人再敢來找我約稿了。”

“隨便你。”

雲汐輕輕笑了笑。

“行了，該說的都說完了，”周正白直起身，因為還是生氣她刻意隱瞞的時，他面色從進來到現在都不怎麽好看，但說出口的話卻又都和面色相反，“這畫架你喜歡就送你了，以後不用時時刻刻都蒙著白布，但最好小心98K把你的畫抓爛......顏料和筆想買新的直接和我說，不用問其他人。還有，你自己留意看看這附近有沒有好的畫室，想考試不專業學怎麽行，你當自己梵高轉世啊？”

“......”

“走了。”少年拍拍小少女呆滯的腦袋。

少年絮絮叨叨交代完一通，轉身拔腳就走，窗口有風吹進來，灌進少年寬松的白T恤中，將整個後背都吹得鼓了起來，像馬上就要起飛似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線......雲汐被風吹的上頭，眼睛死死盯著少年清俊好看的背影，一咬牙，突然出聲喊道：“......周正白！”

“幹什麽？”被叫住的人聞言回過神來，對上一雙目光灼灼的眼睛，微微一楞，聲音柔和了一點：“怎麽了？”

雲汐吞了吞口水，緩緩開口道：“我......”

“嗯？”他不知為什麽，突然覺得有點緊張。

少年輕輕挑起眉，眼角眉梢都微微閃著光，英俊得令人嫉妒。

雲汐好不容易鼓起的一腔勇氣頓時像被刺破的氣球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刻在骨子裏的那份自卑和不被愛在這種時刻叫囂著翻湧而上，她張了張嘴，覺得喉嚨幹啞得發疼，整個心臟像是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捏成一團，又酸又痛，但她面上卻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嘴角輕輕勾起一個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人，低聲道：“沒什麽，就是，就是想謝謝你。”

“嘖，”周正白卸下一口氣，心底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麽，一時哭笑不得，刀刻般冷硬的眉眼不甚明顯地纏上一點柔情來，“是不是傻，謝什麽謝，你跟我不用說謝謝。”

雲汐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來。

周正白歪頭等了兩秒確認她再沒話要說，身子一轉鉆出了房門，雲汐遙望著他的背影，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尾卻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一抹刺眼的飛紅，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明顯。

仿佛這個人的五官表情都被隱藏，只剩下眼尾這一點紅。

她輕輕垂下了頭，目光無神地看向地面，像從前還未開戰便已宣布投降的將軍。

如果不能得到回愛，就會得到一種深藏於心的輕蔑，這是一條永恒的定律。

雲汐已經忘記了從哪裏看到的這句話，她記不清作者出處，記不清確切言詞，但輕蔑兩個字像揮之不去地夢魘纏在她身後，她怕死了這種輕蔑。

她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守住這份感情。

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失去周正白。

但日漸洶湧的欲.望和感情，又無時無刻地不在提醒她，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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